Sunday, March 11, 2012
希格斯粒子,Higgs particle
大型強子對撞機(Large Hadron Collider, LHC)明年就要啟動了,如果有數學家也和物理學家一樣,急切地等著LHC的結果,那一定就是巴黎法蘭西學院的鞏訥(Alain Connes)了。他和許多物理學家一樣,希望LHC的偵測器會找到希格斯粒子(Higgs particle)。在所謂標準模型,也就是描述基本粒子與其交互作用的理論架構中,希格斯粒子是最後一個還沒找到的關鍵元素;按道理,希格斯粒子能賦予其他粒子質量。對鞏訥來說,找到希格斯粒子是很重要的,因為希格斯粒子──甚至其質量──會出現在一種新型數學的奇特方程式中;這種新型數學稱為「非可換幾何」(noncommutative geometry),而鞏訥就是主要的發明者。
鞏訥的想法是將幾何空間與其卡式座標(即一般常用的直角座標)的可換代數,推廣到一種奠基於非可換代數的幾何。在可換代數中,兩數的乘積和相乘時的順序沒有關係,例如3×5=5×3。但是有些運作是不可以交換其順序的。以一架可以又翻(繞著縱軸旋轉)又滾(繞著與機翼平行的軸旋轉)的特技飛機為例,如果飛行員接到無線電指示先翻90度,接著再朝飛機底部滾90度,那麼只要飛行員依據指示的順序操作,一切就都沒問題。但是如果順序顛倒了,則飛機就會筆直往下掉。卡氏座標中的運作是可換的,而三維空間中的旋轉是不可換的。
物理學家為了更清楚地理解自然現象,他們有時會使用所謂的「相空間」。這種空間和卡氏座標不一樣,例如它會顯示電子的速度和動量,而非只是電子的x座標與y座標而已。由於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,我們無法同時測量速度與動量,所以位置乘上動量並不會等於動量乘上位置,因此量子相空間是非可換空間。此外,我們如果把這種非可換性質引入一般空間中,例如讓x座標與y座標變成非可換座標,那麼就造出了一個帶有非可換幾何的空間。
鞏訥透過這樣的分析,發現了這種新型幾何的奇特性質,這些性質對應到量子理論的原理。他花了30年的時間來改進他的想法。即使他已將此學問的基本觀念寫成書,發表於1994年,研究人員還是蜂擁而至來聽他演講。3月的某個風雨日,大約60名頂尖法國數學家擠滿了法蘭西學院第五號教室,59歲的鞏訥在兩座投影機間快速地走來走去,像頭籠中的獅子。他講得很快,不停地將寫滿方程式的投影片換上換下。在外頭,警車的號笛在抗議學生群中響起,這些學生想佔領隔壁的索本大學,以抗議法國政府所提議的新就業法。
鞏訥似乎毫不在意這些騷動,即使在演講過後,當他走過藍色的警方箱型車與鎮暴警察、跨過聖賈克路時,他仍不停談論他的研究如何導致物理新概念。他舉粒子物理的發展方式為例:愛因斯坦的時空觀源自電動力學,但是電動力學只是標準模型的一小部份而已,如果人們發現有必要放進新粒子,則新粒子就會被加到標準模型中,一旦這些預測的粒子在加速器中出現,標準模型就獲得證實。
但是同樣奠基於電動力學的廣義相對論,時空觀卻沒有被物理學家修改。鞏訥提出了相當不一樣的想法:「與其引入新粒子,不如使用一種更微妙的幾何,而這些新粒子會自動出現在新幾何的結構中。」事實上,鞏訥已經成功創造了一種非可換空間,它包含了所有用來描述標準模型中基本粒子的抽象代數(也稱為對稱群)。
所以從標準模型所衍生出來的圖像便是:物理時空乃是一種非可換空間,此空間由兩層連續體所組成,就像一張紙的兩面。介於這張紙兩面之間的空間是一個額外的、離散的(不連續的)非可換空間。整個空間中離散的這一部份產生了希格斯粒子,而連續體那一部份則產生了規範玻色子,例如傳遞弱力的W粒子與Z粒子。
鞏訥深信物理計算不僅能反映真實的大自然,而且在這些表面上看起來極複雜的計算背後,其實隱藏著數學的寶藏。他說,我們所需要的就是能夠看穿複雜計算的工具,就像電子顯微鏡能揭露分子結構那樣;他的「電子顯微鏡」就是非可換幾何。他宣稱:「我真正感興趣的是物理學家所做的、已通過實驗考驗的那些複雜計算」,他又說:「這些計算和實驗相符至第九位數,所以我們有把握的確碰上了一顆寶石、一件值得深入闡明的東西。」
這顆寶石可是內涵無限。雖然標準模型非常成功,但很快的,它還是碰上了障礙:很多計算都得到無窮大的值。包括荷蘭烏特列茲大學的特霍夫特(Gerard掐 Hooft)與維特曼(Martinus Veltman)在內的科學家們,利用一種稱為重整化(renormalization)的數學技巧來解決這個問題。物理學家可以藉由調整模型中的某些參數來避開無窮大,並且計算出粒子的實際性質。
僅管有一些研究者認為這個數學技巧有點類似騙術,但對於鞏訥來說,重整化理論是探索物理空間的另一個機會,不過這不是容易的事。鞏訥說:「我花了20年時間想要弄懂重整化,並非我不了解物理學家到底在做什麼,而是我不了解它背後數學的意義。」他和位於巴黎附近的高等科學研究所的物理學家克萊默(Dirk Kreimer)合作,兩人很快體認到,事實上,重整化中消除無窮大的規則,和希爾伯特在1900年所提出的23個偉大數學問題其中之一(此問題已解出)有所關聯。這個關係使得重整化有了嚴謹的數學基礎,它再也不是「欺騙的手法」而已。
重整化理論和非可換幾何之間的關係,可以做為統一相對論與量子力學的起點,因此也能完整地描述重力。鞏訥主張:「我們現在得跨出下一步,也就是試圖了解具有分數維度的空間如何和重力耦合。」這種具有分數維度的空間,會出現在非可換幾何中。他和法國馬賽大學的物理學家羅維理(Carlo Rovelli)合作探討重力中所謂「可觀察量」的非可換性;他們已經證明,時間會自然從這種非可換性中衍生出來。羅維理解釋說,溫度的概念有賴於原子的存在,而時間和溫度這種性質有相似之處。
那麼弦論又如何呢?難道弦論不是可以結合重力與量子世界嗎?鞏訥認為他的進路,也就是尋找物理現象背後的數學,和弦論有本質上的差異。例如,弦論無法以實驗來檢驗,因為弦論所涉及的能量太高,物理學家在實驗室中造不出那麼高的能量,但是鞏訥指出非可換幾何所做的預測,譬如希格斯質量(1600億電子伏特),卻是可以檢驗的,他說甚至重整化也可以證實。
LHC不僅能檢驗鞏訥的數學,而且能提供他實驗數據,讓他將其工作推廣到更小的尺度上。鞏訥說:「非可換幾何給了我們一種時空模型,其細微的程度可以小至10-16公分,不過這種尺度離普朗克尺度(10-33公分)還遠得很。」當然,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,不過對於鞏訥而言,杯子毫無疑問看起來已經半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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